晚餐結束後，南榮鄴送葉慕回去，葉臻開車送程杉。

兩輛車一起開出停車場，葉慕從窗口探出頭來，沖程杉道：“小杉，下回再約。”

程杉點頭，也向她招手：“好。”

葉慕縮回去，對南榮鄴說：“南榮鄴，我越來越喜歡程杉了。如果我哥追不到他，我肯定會很難過。”

南榮鄴說：“其實一直有件事我不太明白。”

“什麽事？”

南榮鄴說：“按照阿臻的個性，如果真像你說的，很早就喜歡程杉，他是不可能忍到現在還不出手的。”

葉慕想了想，說：“我哥上了大學以後，我們都不在一處，見面的機會少得可憐。也就是最近幾年，大家在一起工作，才擡頭不見低頭見的。也許，經歷了那次意外之後，我哥也慢慢變了呢。”

南榮鄴輕笑，搖頭道：“他沒變。阿臻從小就要強，什麽事都要做得體面周到。為了能在人前更從容，他是能在私底下對自己下狠手的人。”

葉慕點頭，倒不否認這一點。

南榮鄴接著說：“雖說失語對他是一個打擊。但是你看沒看到，阿臻幾乎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裏重新振作起來，去學手語和使用所有能幫助他最快與人交流的電子設備，甚至為了能有更快的打字速度，從零開始學習五筆輸入法。”

他下結論說：“可他對著小杉能這麽反常地隱忍，說明他倆之間，一定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事情。”

葉慕承認南榮鄴說的有道理，她也心疼自己這個哥哥，說：“我哥是葉家唯一的繼承人，那麽重的擔子壓著，沒法不振作。”

又合理猜測道：“可能，是想等M·O走上正軌，才打算考慮自己的感情？”

南榮鄴但笑不語。

“哎對，我記得我哥在意大利定居的那兩年，是交過女朋友的。”

葉慕想起什麽，說：“我都沒見過那姑娘。但我哥和你一直有聯系，你給我說說，他前段感情是怎麽掰了的？”

“我也沒見過，我去意大利那次剛好跟他們錯過，他倆一聲不吭跑斯裏蘭卡度假去了。為什麽掰啊，我也不清楚，反正從你哥出事之後就再也沒有聽他提起過任何姑娘了。”

葉慕本來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，這回突然警醒起來，坐直了身體，說：“南榮鄴，我哥真的是出車禍傷了腦袋嗎？”

“餵，你問我？那可是你哥！我還是回國以後才知道阿臻出了這檔子事的。”

“他三年以前在意大利出的事，一個禮拜以後消息才傳過來，我們趕過去看他的時候他已經能下地走路了。”

葉慕回憶道：“事發經過都是我哥寫給我們看的，他說他開車不註意翻到了山下去。事故現場照片都有呢。當時沒往這方面想，可現在我一琢磨，總覺得哪裏不對勁。”

“太不對勁了。”南榮鄴說，“先不說阿臻這麽細心的人會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。如果真的是車禍，他是絕對絕對不會願意讓你們看到現場照片的。”

“你說的對啊！”

葉慕一拍大腿，說：“那……我哥出的這場意外，會不會跟他的前女友有關啊？”

“好啦，大小姐。”

南榮鄴已經把車開到了葉家院外，他轉頭對她一笑，說：“阿臻不說，自然有他的道理。我們只要知道，他對那個什麽前女友已經沒有半點興趣了，現在的主角是程杉。怎麽幫他追到程杉，才是我們要考慮的問題。”

葉慕想想也是，葉臻如果想瞞下來一件事，他們是不可能知道的。

“可我總覺得，程杉看我哥的眼神怪怪的。”

葉慕有一點沮喪，說：“絕對不是女孩子對優秀適齡男青年的那種仰慕，反倒……”

“她在分析阿臻。”

南榮鄴一語道破葉慕心中所想：“我比較傾向於，程杉對他是有一定程度的熟悉感的。”

“這不可能，她第一次見我哥我都在場的。”葉慕說，“她那反應根本不可能是裝的。”

南榮鄴微微聳肩，說：“只是我的推測。她跟我們交流的時候，如果有這麽遠的距離……”

他張開雙臂向兩邊伸展，比劃了一個長度。

“那麽，跟阿臻說話的時候，距離就被縮短到了這麽遠。”

南榮鄴合攏手臂，將方才的距離縮短了一半。

葉慕怔楞地看著他分析得頭頭是道，噗嗤一笑：“你說的我都信了。不過最起碼，她不反感我哥，感情嘛，是要慢慢培養的。不急不急。”

“對，要慢慢培養。”南榮鄴微微欠身，望著她的雙眸，牽起一抹柔和的笑意：“小慕，不生氣了？”

葉慕一怔，被他看得身上一陣一陣發燙，她擡手推他，解開安全帶就要下車。

“一頓飯就想哄我，你也想得太美了吧。”

南榮鄴坐在車裏，看著葉慕得意洋洋地說完，踩著高跟鞋志得意滿地轉身走進院子裏，唇角的笑意漸深。

在院門關上之前，他突然像個楞頭小夥子似的，降下車窗朝她窈窕的背影吹了聲口哨：“大小姐，明天我能來接你上班嗎？”

“不知道！”

葉慕藏不住笑，又不想被這混小子看見，於是並不回頭，只大聲回答他。

******

葉臻的車停在程杉家樓下，程杉沒急著下車。

葉臻似乎能看透她的心事，他打開觸控板，手指靈活敲擊：有話想跟我說？

程杉嗯了一聲，偏頭看向葉臻線條清朗的側臉。

她其實對程見溪的長相記得並不太清。記憶裏的他模糊抽象，為數不多的照片裏，他也只有不甚明確的五官輪廓，程杉捕捉不到最全面的細節。

所以最初，她只覺得葉臻熟悉，卻沒有聯想到他和程見溪的相似。

“你知道嗎，我本來對程見溪這個人的存在感到很淡漠。”

程杉組織好語言，才慢慢開口：“在回國之前的那幾年，我很少會刻意想起他，也沒有想過一定要把從前的細節記起。”

“但這段時間，我接觸到從前的朋友，包括……聽你跟我說了那些。”

或許是因為葉臻是程見溪的哥哥，程杉對著他的時候覺得意外的坦然和平靜。

“我發覺，我是想要記起他的。不管怎麽樣……都應該要記起來的。”

程見溪是程杉從前拼命去愛的人。

那段記憶的感受，是組成這具身體內寄居的靈魂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，如果找不回來，無根的魂魄也許會渾渾噩噩漂泊一生。

程杉給自己下了診斷：如果不想再在夜半驚醒，如果想過正常人的生活，如果想要擁抱新的人生和感情，那麽她必須做好準備，接受自己全部的過往。

鈍刀子割肉的感覺並不好受。

葉臻的面部肌肉因她的話而微微一顫，但很快他就調整了自己的情緒，目光平和地看向程杉，鼓勵她往後說。

“所以，我懇求你能夠幫我。”

程杉真誠而專註的目光望向葉臻：“這個世界上，我再也找不到一個人能像你這樣，了解程見溪和我的過去。”

程杉說完，見葉臻遲遲沒有反應，立刻補充道：“當然，這不是無償的。葉總，甚至我們可以簽訂合同，我在M·O工作的薪水……”

葉臻蹙眉，自她的話頭往談判的方向轉時，就飛快鍵入文字，趕在她把他不願意聽到的話說完之前阻止了她。

——小杉，永遠不要跟我談條件。我從來沒有拿你當過我的員工。

程杉一楞，下意識問他：“那你拿我當什麽？”

她的表情裏不慘雜任何情緒，只是單純地疑問。

可葉臻的心在那一刻，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，他的手指擱在控制臺上緩了幾秒鐘，才回答她。

——家人。

程杉對著那兩個字沈默了許久。

她想，或許在葉臻眼中，自己也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和程見溪有著密切聯系的人，他懷念程見溪，所以愛屋及烏地將關心分給自己。

上次她過分敏感，將這種關心當做是“不勞而獲”的特權，但那天她從佛蒙特森林離開後，又和喬恩連線聊過，是喬恩開導了她。

“人際關系的魅力在於，摒棄利益關聯之後，人與人之間仍然會留存某種無法割舍的相互吸引。或許和愛情無關，但這種吸引令人愉悅舒適，程杉，你一直抗拒與人親近，認為利益互換才是彼此合作、聯系的紐帶，這是你目前最大的問題所在。”

她不得不承認喬恩說的有道理。

從前的程杉，僅僅因為自己喜歡那家書屋就不計回報地把錢借給艱難創業的顧展。可現在她，斷然做不出那樣的事來。

——你希望我怎麽幫你？

程杉回過神，說：“不知道為什麽，我這裏關於程見溪的東西少得可憐。如果可以，我想看看他的所有影像資料。還有其他的一些問題，可能也需要陸續請教你。”

——好。這周六我把東西拿給你。

“謝謝你，葉臻。”

葉臻目送程杉離去，眸光漸深，搭在方向盤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緊了。

******

程杉回到家中，打開客廳大燈，剛脫下一只鞋，突然停住，鬼使神差地單腳跳到窗戶邊上往外看——葉臻果然還沒走。

他在看見程杉房內亮起燈後，才發動車子離開。

程杉在窗邊發呆，似乎想了很多，可腦中一片紛亂，又理不出個頭緒。

這時候手機響了一聲，她立刻掏出來看。

不過不是葉臻——當然不會是他。程杉在心裏說，他現在還在路上。

發消息的是童菲，問程杉現在有沒有空。

程杉回撥電話給她，一面走回玄關把兩只拖鞋都換完，才懶洋洋躺去沙發上。

童菲選好了婚紗，是打電話來約程杉拍片的。

“我下周可能要去馬爾代夫出差，為新一期的雜志和相應主題產品拍攝專題圖。”程杉翻著自己的日程表，說，“這周周末行嗎？”

“不能周六嗎？周末我們家時辰也要出差。”

周六她只跟葉臻有約，不過僅僅是拿個東西，也不耽誤什麽時間，程杉迅速做了決定：“好，這周六。我們去哪裏拍？”

“銀杏小鎮呀。”童菲憧憬滿滿，說，“婚紗照怎麽能不去銀杏小鎮拍呢！”

“好。”

程杉跟她約完時間，又聊了幾句，才掛斷電話。

程杉捧著手機，想了一會兒，給葉臻發微信：我答應了朋友這周六給她拍婚紗照，結束以後我去找你取東西可以嗎？

——可以。結束後給我發消息，我去找你。

他回得很快，簡潔明了。

程杉有時候覺得葉臻的處事風格，是果斷而明確的，相對應的，他這個人也確實該棱角分明，而不是她所感受到的溫文、體貼。

程杉沒見過葉臻以那樣的面目去面對其他人，所以她不知道葉臻是不是只有對自己才會如此。

如果是。難道僅僅因為她是程見溪的前女友嗎？

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太多，程杉在困頓與思慮之中入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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